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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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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朗問起趙讓,那冷宮之人談及何事,趙讓道:“那……小郡主只是閑來無事,聽說靜華宮有生客入住,打探熱鬧而已。罪臣未曾與她多作交談,臣妹長樂倒是與她嬉戲了一陣。”

他說這話時,雖行雲流水,一氣呵成,卻不敢擡頭目視李朗,皇帝慧黠多智,他是領教過的。

“郡主?”李朗聞言嗤之以鼻,笑道,“朕既已虢奪其父王侯之封號,她卻是哪來的郡主?靜篤,你要代我賜封,怎麽也得先坐上了皇後之位,才好下懿旨啊。”

趙讓啞然失語,不意又為皇帝占了口頭便宜,正自尋思要如何旁敲側擊,才可令李朗得以警惕那對母子,李朗卻已然執起他雙手,臉上不見之前那帝王威重,眸中含蘊著少年般含羞帶澀的情動:“靜篤……你……唔,可還好?”

趙讓幾乎瞬間就了悟李朗話中之意,饒是他年長於皇帝不少年歲,這聲關切卻讓他羞窘得要擡不起頭來,他定了定神,有意淡然笑道:“罪臣無事,陛下何有此問?”

語氣可刻意掩飾,奈何面上的微紅卻是作偽不得,李朗只覺視心神全為這其貌不揚的趙讓所懾,一時怔然,無以應答,也不需多言,湊了前去,雙唇微啟,便封了趙讓的口,攪了趙讓的舌。

料不到皇帝年輕氣盛到二話不說便直搗黃龍的趙讓,毫無招架之功,只有任由李朗一路長驅直入。他雖不好龍陽,但李朗卻非尋常男子,那份霸道淩厲,咄咄相逼,迫趙讓避無可避,唯有一戰以求絕處逢生。

兩人這一吻,直至雙方幾近氣竭,李朗先行撤退,轉而雙手撫著趙讓的臉頰,含笑不語。

趙讓卻覺得自己已要癲狂,李朗潤濕的雙眼令他不忍多看,這天之驕子,九五之尊,怎會對他一介草芥,一個叛徒另眼相看,乃至一往情深?

這……卻要他何以為報?

他所能給予李朗的,不過臣子的赤膽忠肝,他願為李朗驅策,為他披甲執戟,逐鹿天下,助他開盛世太平,但,皇帝究竟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麽?

茫然失措間,趙讓卻聽李朗一聲籲嘆,繼而低低地道:“靜篤,你若無恙,可否……可否……”

話到此處李朗竟也是微薰了臉色,他有自知之明,上回的鴛鴦共枕眠,是耍了手段,強要了趙讓,他料了趙讓這次絕不能首肯,情難自禁處,還是問出了口。

無酒醉人,人自醉。

趙讓微一閉目,須臾睜眼時眸中已是清明雪亮,他輕輕抽手,直視李朗,溫和道:“陛下既問起,請恕罪臣難能從命。罪臣非嬌娥宮人,也不是伶人小官,陛下將罪臣置於臥榻——卻讓罪臣何有容身處?陛下聖賢之名因而蒙塵,罪臣萬死莫贖……”

雖是意料之中的回答,仍令李朗失望,他蹙眉,目光似電,直入趙讓眼中,言語更如利刃,剜心無情:“什麽容身不容身的,那夜事出無奈,你難堪我清楚。你堂堂南越王,難道臨幸之時就沒有宮女內侍‘司床’、‘司帳’麽?但在這裏,連只老鼠都沒有,你擔心什麽?”

見趙讓欲言又止,李朗受挫之後也略帶了微微的氣急敗壞,不悅接道,“靜篤,你直說你不願,謂你南越王眼高於頂,我還難入你法眼,不就了事?何必扯些大義名節來敷衍?”

話音落處,李朗拂袖而起,便要向外走去,趙讓不由霍然起身,情急下叫了聲:“慢著!”

他見李朗頓了腳步,卻不轉身回頭,萬千感觸,擰結成心間長索。他緩步到李朗跟前,沈吟良久,索性棄了委婉之辭,直言道:“陛下,不是罪臣趙讓目中無人,君臣之位如天地之序,不可更易,陛下之厚愛寵幸,於罪臣而言,只是……只是若手足心腹的君臣之禮,而非……比翼雙飛的伉儷之義。”

趙讓話到此處,偷覷李朗,見皇帝並無慍色,暗暗緩了口氣,反正話已說開,便將心頭思慮一鼓作氣全部傾瀉而出,省得又被皇帝逼得進退失據:

“再者,罪臣已與罪臣之妻許下海誓山盟,縱是此生無法相見,音訊杳然,甚至罪臣之妻已作異國幽魂,罪臣依然願信守千金一諾,唯斯人不易。”話音落處,他不由低頭,不是畏懼皇帝的怒火,而是不敢直面李朗的失落,“陛下恩重如山,罪臣無以為報,只願陛下早日得一知心人,以慰平生。”

李朗半晌無聲,趙讓亦紋絲不動,兩人僵持中沈寂良久,李朗倏爾仰頭爆出一陣大笑,笑聲激昂,眼中卻了無笑意。

趙讓在李朗咫尺之遙,這突如其來的笑聲直蕩著五內臟腑,他難受地幾想收回前番所言。

笑聲漸歇,李朗喘得一口大氣,淡淡對趙讓道:“殿下怎的不教訓朕,國難當前,山河未覆,奸佞未除,不可沈溺於兒女私情,以致英雄氣短?”

趙讓心頭一震,雙膝跪下,低聲道:“罪臣不敢。”

“你有何不敢?”李朗不無譏誚。

沈默稍許,趙讓輕應道:“陛下率性相待,罪臣自當坦誠以回,陛下若心有不平,罪臣任君處置。”

他就著跪地姿勢,默默地解開外袍衣扣,不帶一絲猶豫地將其除下,擱置在旁。

李朗猛把頭轉向一邊,喝道:“夠了!你出去!”

趙讓始終垂目,向李朗深深俯首一拜,待聽李朗又是聲怒斥,站起身來,與皇帝擦肩而過,自行出了這機密之處。

正待離開禦書房時,趙讓恰巧遇上禁軍首領魏一笑,他無心多語,向魏一笑施過禮便要走開,卻被魏一笑喊住:“趙靜篤?你怎的在此?”

“蒙陛下召。”趙讓簡單地回答,不想魏一笑的視線卻凝於他臉上,力道透骨,就聽禁軍首領問:“那你這副失魂落魄之態又是為何?”

趙讓一愕之下,勉強笑道:“魏頭領說笑了。”

幸虧魏一笑並未追究,趙讓如蒙大赦,匆匆忙忙回到靜華宮。

長樂正在殿中焦慮難安,終於盼得趙讓歸來,喜上眉梢地迎前,只喚了一聲“大哥”便發現趙讓神色不對。那人此前縱然滿腹心事,也鮮有在她面前失態,如今眼中一望而知的悵然若失,令長樂即刻擔憂起兄長的生死,心膽俱顫。

幸得長樂的再三呼喚詢問,趙讓總算恢覆了常態,強打精神回道:“大哥無事,只是有些疲倦。”

長樂還待追問,見趙讓真是精疲力竭之狀,說話也是有氣無力,便懂事地不再多言,與小黃門一起陪著趙讓入內室休息。

也不知大哥被皇帝召去後,究竟發生了什麽事。長樂心中疑慮,油然升騰起一股隱隱的不安,她守在趙讓的寢殿門口,猶豫再三,還是決定暫且不把皇後又遣使者作難靜華宮之事道出。

今日就在趙讓奉召離去不久,地坤宮便有來使駕臨,長樂代兄跪迎,來人是位鬢發已成霜的老宮女,穿著打扮較尋常女官不同,服色如皇後般賞用金黃,得長樂跪拜後半禮不還,雙眼翻白,冷冷道:“皇後娘娘統禦六宮,你等是不將娘娘放在眼中吧?”

長樂誠惶誠恐,賠罪磕頭,半晌才鬧明白:原來宮中規矩,妃嬪初得皇帝臨幸,雨露承恩後,照例要拜見皇後,如民間富貴大家妾侍參主母一樣的道理。

皇帝“幸”這靜華宮主人已有兩回了,但此位最近得寵的“新貴”卻仿佛絲毫不懂禮數,皇後再心懷仁厚,也是忍無可忍。

老宮女將長樂痛責申飭了許久,直跪得長樂頭昏眼花,起來時兩腿戰戰,才撂下話來,讓此殿主人識相些,莫要惹怒後宮之主。

長樂雖不知兄長與皇帝得關系究竟如何,且是未嫁之身,但她長在供人聲色愉悅之地,男歡女愛卻是見過的。

那夜皇帝駕臨後,她自然察覺到兩人之間已有肌膚之親的□□,如此她更要驚懼,若久在後宮,皇後心懷惡意,而帝王最是薄幸寡恩,她那兄長又似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——

趙讓這番被皇帝召去,竟然垂頭喪氣地歸來,長樂到底未有太多閱歷,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,便是趙讓失了皇帝歡心。

如此,皇後的發難只怕是近在眼前,長樂纖小的手掌撫住心口,不覺握成了拳,她下了決定,靜觀其變中,留神警惕,皇後若要對兄長不利,她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保護她敬愛的大哥。

大不了……也葬在桂花樹下,伴著八月花香,自由自在,長樂這麽想著,嫣然而笑。

她當然不知她的假想大謬不然,黑白顛倒,她的兄長雖是帶著滿身的淒風苦雨歸來,然而非但與失寵無關,還是將皇帝決然推拒,對那腔柔情蜜意砰然合上大門。

趙讓在內室頹然而坐,平生少有心亂如麻到這般田地,與李朗重逢之後一幕一幕現於眼前,皇帝看他的眼神漸柔漸溫存,如今回想,反而清晰無比。

他雖沒能參透李朗話中那夜交頸纏綿“事出無奈”的內涵,但內心卻相信李朗並不是出於折辱之意。

原當一次沈淪便已能遂皇帝心願,結果仍是惹出今日當面對峙的事來,趙讓不由伸手撫弄那塊仍戴在頸項的佩玉,李朗那一句“你早已是我的江山”仿似晨鐘暮鼓,直震心防,生生令他心疼不已。

此事已了,還是將心神放在如何能尋個萬全之策,不打草驚蛇而勘破冷宮心計謀動,護帝君無憂才是,趙讓心道,他將佩玉取下,欲放入床頭小屜中,到底多看了兩眼,輕嘆口氣,將它重新掛回胸前。

不想當夜,靜華宮接到皇帝口諭,明日辰時正,召趙讓前往蘭亭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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